田峭在外頭等得心急如焚，半天才見孟宇出來，臉色卻不太好，如同吃了黃連似的。

別的話沒說，孟宇開口就吩咐他出兵，百名精銳先占了長灘，船上設好弓箭手，於長灘附近守著。

田峭一聽這計劃十分精妙，由不得喜上臉來，只不知為何孟宇那樣不痛快。

孟宇也不解釋，揮手命他快去，又勉強堆出笑來，請文玄入內室：“與我共商山路守護大計。”

喬月則風輕雲淡，施施然走出門去：“老爺們要商量 大事了， 我小女子還是回去好了。”

竹童一無所知地替她送上竹籃：“喬老板走好，”說著還特意壓低了聲音對她笑：“多謝您，總來幫襯著我家小爺！”

喬月笑瞇瞇地接了過來：“客氣什麽？”心說一會兒你就要恨死我了，哈哈！

回到歸莊，齊叔向她使個眼色，喬月一看就知，團娘又在找他的事了！

走進廚房，果見團娘一臉的不痛快，恩子正竭力安慰她：“。。。媽媽別動氣，今兒沒上好的海貨，齊大叔心裏也不是滋味，外頭人點不著菜，也得尋他的麻煩不是？得多費多少力氣彌補呢！”

才說到這裏，恩子眼前一亮，笑著跳了起來：“喬老板您來了？可盼您回來了！媽媽這會子生氣呢！”

喬月笑著點頭：“不就為沒收著好海貨麽？不要緊，水牌上換個菜單就是了！這幾天海上不得安寧，怕是有幾天漁民都出不得船呢！”

團娘聞言吃了一驚：“當真要打起來了？可怎麽是從海上？”

喬月聳聳肩膀：“管他們呢，反正咱們幹咱們的就完了！外頭還缺什麽菜？我來幫你！”

團娘別人不聽，她的話總歸聽的，因此很快廚房是城又恢覆了安寧。

午後得閑，恩子去給郁家父子送飯，回來笑對喬月道：“幾個人圍在那裏，聽個揚州來的商人打牙呢！那人也偏生說會，天花亂墜的，若不是趕著回來洗碗筷，我也想多聽聽呢！”

沒想到一句話引起團娘的回憶來：“他不過一個商人知道什麽？說起來揚州真是個好地方，歷古為名城大郡，富庶繁華，南亙揚子江，大運河綿延貫境通抵長江，不但是東南水旱兩路碼頭百什貨物集散之地，且是山川佳秀景色宜人。別的不提，只看鹽商有多少，就可想之其地奢靡了。”

恩子聽得忘了洗碗，搬個小凳子坐到了團娘腳下：“媽媽再說說，還有什麽好事？”

喬月指了指水糟：“還有近百個碗的好事！你不洗，晚上齊叔送不出菜去，可真要費口舌解釋了！”

恩子不好意思地站起來，挽起袖子去了。

喬月見團娘呆站在原地不動，似還沈浸在回憶裏無法自拔，不由得笑了：“媽媽，過幾日天下太平了，要不要也去一趟蘇南玩玩？”

團娘立刻驚醒過來：“喬老板此話當真？”說著就是一臉的詫異，眼珠子就快瞪出眼眶了。

就連背對她們站在水糟前的恩子，此刻也由不得豎起了耳朵。

齊叔從前頭店堂穿出來，急匆匆地撲向廚房，煤球眼尖看見了，忙在院裏截住他：“幹什麽去？我姐在裏頭說書說得正起勁呢！”

齊叔難得面上起了焦慮之色：“海上頭打起來了！”

煤球由不得也大吃一驚：“當真？西平王不從陸地走水路了？”

齊叔點頭：“可不是？雖離得岸邊還遠，可過來的漁民都說，曬魚幹時都聽見喊打喊殺聲了！”

煤球推他：“快，快跟我姐說去！”

齊叔心說要不是你小子攔著我早進去了！

兩人前後腳趕進廚房裏，正聽見喬月軟糯糯的聲音：“。。。江南沒有大雪，進冬都是濕暖的氣候，冷下來就是陰天，下也是霏霏細雨，難得見天下飄幾片雪花，也是旋落旋化。冬至過後進九， 到年前才偶有幾鎰雨夾雪，細絨似的雪絲兒雜在雨霧中飄上身去，除了將裏弄小巷攪得泥濘不堪，半分踏雪尋梅的雅致也沒有。”

恩子聽得無限向往的樣子：“這樣也好！不比我老家那裏，說下就是蓋過膝蓋，一黑天過來，門都開不了，先得卸了窗臺上的雪爬出去，理清門口才出得了門呢！”

說著就笑了，團娘也笑，喬月更笑：“雪大也有好處，濕暖也有大不好，老人家容易得風濕。。。”

才說到這裏，就看見齊叔捏著小心進來了，喬月一眼看出他臉色不對，卻故意不問，反指他對恩子道：“齊叔就因久居京裏”中原京城就是江南：“所以你看著好了，再過幾年他也得想我的膏藥貼！”

齊叔忙陪了笑臉：“誰不知喬老板您的醫術是有名的呢？山上哪裏長了仙草只您知道，熬出的膏藥能差？不過眼下外頭。。。”

喬月伸出一只手，指案板上才切成月牙狀的西瓜道：“來吃來吃！想是前頭忙了，怎麽齊叔你一頭的汗？這是今年咱家後頭菜園裏的頭一只熟瓜，新鮮得很，來來，下下火氣！”又叫煤球：“你總躲在齊叔背後做什麽？這瓜又沙又甜，你也吃點！“

齊叔知道，這是不讓自己開口的意思了。

喬月不想聽的話，就算是天塌了她也不理的。因此齊叔心裏雖急，面上卻平靜許多，當真就過去捏了一角瓜兒咬一大口：“果真森涼，又沙又甜！“

煤球卻耐不得了：“齊叔你這是怎麽了？西瓜比得上外頭。。。“

喬月微微側著螓首，半垂眼眸，如扇長睫在眼下投了一排密密的陰影，唇角掛著一抹淡若清風的笑，問著煤球：“外頭的事比得上咱歸莊的西瓜？何必操人家的閑心？才將團娘哄好了，不是這 話？沒了海貨還有山上的野物，水牌換一換就行了！再說秋後的螞蚱又能蹦跶到幾時？保管三天之後就好了，可這西瓜，哪裏擺得住三天？”

幾句話說得齊叔心眼透亮，連團娘不知道什麽事的明白過來，唯有煤球恩子，一臉茫然。

喬月向團娘使個眼色，後者就推恩子：“那邊郁家三個還沒沾上鮮呢，你去送點！”

恩子對她的話總是無所不從，忙就用個盤子盛出七八片來，齊叔又叫煤球：“她小丫頭力竭拿不得，你送送她。”

於是二人一臉懵懂地去了。

團娘看著背影笑：“這才是傻人有傻福呢！萬事不知，吃西瓜就完了！”

齊叔又咬一口通紅的瓜瓤：“反正有喬老板，我們也當萬事不知就好了。”

喬月這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：“他們本就是一汪清水，何必攪渾了？恩子不必說了，煤球性子燥，又才跟戚青學了些皮毛功夫，巴不得有機會試驗試驗，有幹架的事他不必人攛掇著自己就上去了，何況西平王是他心頭之恨？”

齊叔不說話了，半天將嘴裏的瓜咽了下去，低低地道：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
團娘這時倒不罵他了，反有些幫著他的意思：“他也是沒想到，畢竟 在海上，隔得又遠。”

喬月搖頭：“煤球水性好的很，再一個，別以為陸地就太平了，西平王將這頭鬧出響動來，說不準那頭就來偷襲，那是個心狠手辣不講道理的主兒，不防著點不行。好在東盛也算信得過。。。”

話到這裏，團娘卻忽然擡起頭來，深看喬月一眼。

你總說世間萬人信不過，為什麽偏偏就信那個八皇子？

難道因為血脈之親？他的父親跟你的父親是兄弟？

可仇恨就種在這血脈之親中，按說，你該更信不過他才對啊！

喬月從凳子上站了起來，眼望屋外，秀美的眉峰卻是慢慢鎖緊，眉心裏，攏起了幾縷若有所思的皺痕，唇角微抿，春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暗光閃爍。

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團娘，不過一碼歸一碼，東盛如今與中原聯手已成定勢，若再反悔就成了風箱裏的老鼠，兩頭不討好，八皇子不傻，這事他不會做。”

齊叔也忍不住了：“可真平了西邊，中原也不會白放著東盛啊！這道理東盛更懂，怕不現在就趁機攻其不備麽？”

喬月笑了一下：“然後呢？就算現在東盛攻下哲州又能怎樣？以他現在國力，也守不住，不如韜光養晦的好。”

團娘心頭不太爽利，大家都是中原人，為什麽喬月隱隱有偏幫東盛的意思？

喬月慢慢走到門口，似喃喃自語道：“豬是養肥了殺才好，狐貍呢，卻養不熟，所以但凡有機會，能殺就殺！”

齊叔團娘，聞得此言，再次心頭豁亮起來。

豬是東盛帝，狐貍是西平帝，這樣一說透，事情就十分明了了。

當初就是狐貍出謀出計，豬沒食吃才跟隨而行，如今豬有了食，狐貍就靠不住了。

“那依喬老板看，”齊叔斟酌著詞句：“咱們這回，就真的不必出手了？”

喬月瞇了瞇眼睛，隱去眼底的一道幽冷銳光：“現在？現在遠不是時候！才我不是說到江南了麽？什麽時候咱們重回故地，那才是大戲開幕的好時機呢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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